站上國際舞台的原住民工藝 ─ 隆昌棉麻屋

人間四月天,空氣中飄著淡淡花香,坐在台11線路邊的「棉麻屋」聽惠媚不疾不徐娓娓談她的過往和未來期許,時而開心得手舞足蹈,時而認真像準備聯考,一股自信透著徐徐笑意不時在臉上盪漾;兩個小時的對談倏忽即逝,偶爾呼嘯而過的汽車和二樓正在整修的民宿似乎只是為了證明時間不曾凝滯。

惠媚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在台東馬偕醫院開刀房服務,即便不是主刀的醫師,面對瞬間決定生死的情況,長期下來她對「紅色」敏感到厭棄的程度,因此勾織帽子和包包時,她絕對不會挑選紅色素材,即便逢年過節她也絕不會穿掛紅色衣飾,而這種習慣一直延續到離開醫院兩年後的今天,從她堅定眼神看來我猜還會延續很長一段日子。 

剛開始,惠媚勾織帽子只是為了打發時間,初試身手立刻廣獲開刀房同事喜愛,而她也只送不賣,還為別人對她的肯定雀躍不已。不久之後因為婚變搬出前夫家中,獨立撫養女兒的經濟壓力撲面迎來,於是便租了現址順理成章開了「棉麻屋」,兼顧興趣及現實的需要。

幸運之神悄然降臨,兩年前一個燠熱的午后,台11線上一輛疾馳而過的遊覽車忽然緊急剎車迴轉而至,原來車上一位實踐大學設計系的老師謝大立在千分之一秒瞬間看見這家不起眼小店擺放著紐約第五街水準的商品,於是放聲大叫「調車調車」。

魚貫下車的人是公益平台基金會董事長嚴長壽,實踐設計學院院長安郁茜,還有一進門就抓了一個包包不曾離手的名設計師呂芳智。

「我當時都嚇呆了,怎麼忽然看見電視裏大名鼎鼎的嚴長壽出現在我店裏?所以不知所措對他說些歡迎的客套話」惠媚失笑說起兩年前可能改變她一生的這一幕。

嚴董事長對惠媚說:「你該認識的是這些設計界鼎鼎大名的人物,像這位世界級的設計師呂芳智那麼喜歡你的作品,就表示你已經具有相當不錯的水準,加油哦!」,惠媚聽到這句話開心極了,之前她只是因為喜歡而不斷勾織帽子和提包,但勾織手法、素材選擇和設計創作與傳統原住民工藝迥然不同,因此普遍不被外人看好,嚴董事長這句話像是天降甘霖即時堅定她繼續向前走的決心。 

其實,惠媚在2003年即在「台灣第一屆原住民工藝大賽」中得到「編織類」第三名,但一位擔仼評審的修女事後告訴她,大多數評審仍聚焦在作品中圖騰和色彩的表現,她這種自成一格完全看不到一點原住民特色的作品很難獲得青睞,但因為無論設計、選材和配色都令她驚豔不已,所以說服了另一位評審拉高了她的分數。

對於修女的提醒惠媚其實了然於胸,也知道類似這種潛規則將會不利日後參賽結果,但從事創作以來,身上流著傳統阿美族血液的她一直認為「原住民藝術」絕對不應也不止受限於「圖騰」、「祖靈」、「色彩」和「編織」的傳統範圍,原住民的藝術天份一樣可以跳越這些框架躍登國際舞台。因為如此堅持,也曉得一般評審的觀念牢不可破,所以惠媚從此不再參加任何原住民比賽,一個人走上這條寂寞的路。嚴董事長適時的一句話重新振奮了她的意志,也為兩年後她與國內頂尖服裝設計師的合作案埋下伏筆。 

為甚麼堅持走這條辛苦的路?「從前在開刀房看醫生用縫線縫合人體時就對它們能夠逐漸融合而驚嘆自然界的奇妙運作,她忽然領悟自然界一定有更多的搭配可以創造讓人賞心悅目的作品,從此特別專注摸索自然物做為「勾織」素材的各種可能。惠媚記得第一次選用銀杏樹種子做佩飾就是陪女兒在校園騎車時產生的靈感,試做的結果客人反應甚佳,於是一發不可收拾的沉浸在自然界更多素材當中,而選擇不同於傳統「編織」的手法僅僅因為她從「勾織」中找到更多發揮的空間和樂趣。

其實惠媚也曾在台東編織藺草的國寶級老師鄭美玉鼓勵下參加「國家工藝研究所」舉辦的比賽,雖然只得到佳作,但2003年公視便為她做了一次專訪,堅定了她一直相信原住民也可以參加一般比賽並且受到肯定的信念。知名度略增之後,她被政府兩度邀召參加溫哥華和東京的工藝展,21位受邀者唯一沒有名片和DM的惠媚卻都是老外詢問度最高的藝術家,之後幾位老外想要和她合作開發市場,都因語言隔閡而不了了之,但後來每年台北世貿相關展覽她都被指定邀請參加,生性害羞的她在客人不斷擁進攤位詢問時,竟然鑽入桌下不想見人。事隔多年,惠媚提起這段往事仍然露出靦腆的笑容。  

熱潮過後,惠媚開始思索放棄醫院工作的可能性,「在店裏想著醫院的事,在醫院想著店裏的事,尤其冬天時急診病人多,經常半夜飛馳在海岸公路,壓力之大覺得自己快崩潰了」。

2011年初惠媚依依不捨揮別了相處14年的醫院同事,全心投入她一生最愛的工作坊「棉麻屋」。因為作品廣受市場喜愛,沒多久惠媚就不再為生計煩惱,但她關心的是更多族人的生計,於是到部落去教勾織,然後從中邀聘學員一起勾帽做包包貼補家用,隨著訂單的增加,現在已經創造了17位部落婦女的工作機會,有些先生於是要老婆不要下田工作,待在家裏多為惠媚做一些包包和帽子。

「其實我最高興的是,她們從我的要求中已經改變了一些壞習慣,工作中不再聊天嚼檳榔,也不再草率繳出作品」惠媚承認自己很龜毛,看到新鮮的棉麻素材或植物纖維就會立刻兩眼發直發想如何運用,經常半天回不了神,有時候勾織到快天亮才強迫自己小睡片刻,所以無法容忍族人樂天率性和不講究品質的工作態度,於是一步一步灌輸她們自己的觀念,她認為惟有如此原住民的工藝才能禁得起外界檢驗,也才能為下一代開創更大空間。

「還要特別感謝嚴董事長和公益平台同仁的幫助,讓我這麼快就擁有這間夢想好久的老房子」,惠媚說她兩年前租下這間台11線路邊房屋時,雖然內部一片凌亂,但她就已經愛上老房子的簡單和樸拙,限於經濟能力從來不敢奢望能夠擁有,但嚴董事長暸解後運用巧思和人脈幫她在能力所及下部分貸款提早完成了心願。 

(JAMEI CHEN創辦人陳季敏與總經理余康蔚)

不只如此,公益平台陸續帶領國內外不同的客人來訪,迅速累積了「棉麻屋」的知名度,而在國內時裝設計界鼎鼎大名的陳季敏便在因緣成熟後出現在惠媚眼前,因為認同淡雅簡樸、健康自然的創作風格,雙方在公益平台牽線下一拍即合,即將於今年五月初在台北精華商圈的「Jamei Chen . Soft」店面銷售「棉麻屋」的商品。

惠媚很珍惜這次與陳季敏合作的機會,除了擴大部落婦女就業人數,也希望藉此走上國際舞台,因為她心中始終堅持一個信念「原住民的藝術天份不應自限於傳統領域,只要提昇視野放大格局,一樣可以在世界舞台上發光發熱」

是的,我相信「都蘭」、「龍惠媚」、「棉麻屋」這一個由小地方、小人物、小房子串連起來的小故事,終將因為一顆堅定的心,重新定義世人對「原住民藝術」的刻板內涵;甚至,包括許許多的原住民也將因而掙脫傳統的自我設限,讓他們的祖靈為後代子孫的突破而驕傲!(撰文/張念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