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一隻鮪魚,你其實需要創造出一個地球

文 | 陶世忠 John Tao

那是我很喜歡的一個漫畫,講述一個未來的世界因為環境汙染嚴重而導致鮪魚滅絕。主角是一個科學家,為了能再吃到小時候家人曾經帶他吃過的美味鮪魚,最終他重建了一個地球。這聽起來很荒謬的劇情,其實有著再真實不過的邏輯,因為看似單純的問題,其實常常是環環相扣的。

最開始接觸公益平台是因為我很喜歡拍照,也比任何人都能感到這個產業越來越凋零。因為手機與社群網站的竄起,攝影快速的從一種專業變成了一種日常,想要改善這個狀況,必須在新的時代找到它的存在意義。對於保存一種傳統的技術,甚至融入於教育之中,我找了父親的朋友嚴長壽先生幫忙,並且得到公益平台基金會執行長Angela的大力支持。我想的很簡單,就是有一個指標性的機構,與自己本身就有的攝影人脈,應該很快就會有ㄧ定成效。我想的太簡單了。

之後我們一起與朋友國際攝影大師Steve McCurry合作(阿富汗少女攝影師),並且協助他一起拍攝台灣的美景。我們希望能像他與斯里蘭卡觀光局合作時一樣,拍出美麗的照片同時又能協助記錄台灣的文化。之後我再與另ㄧ個朋友,攝影界的奧斯卡Lucie Awards與其姐妹賽IPA(International Photography Awards™)的老闆合作,把全世界美麗的作品引進台灣,讓台灣的攝影能實質的與國際機構合作交流,擴大它的聲量與市場。為了證明攝影藝術是可以跟商業結合互助互利的,在朋友幫助下甚至於日本辦了聯合世界五大都市的聯展。但最後我們得到了這個結論 —

「其實為了一隻鮪魚,你需要創造一個地球」

從原本一個個人的單純願望,結果越做越廣,越做越深。最初以為只要有國際攝影大師的支持,一切都會好轉,結果發現照片一人不夠,需要一個組織才能有足夠的量能支撐。等有了足夠的照片,才發現展場是一另堂學問,從動線到贊助商的考量都需要考慮。等到回頭時才發現已經走了好廣好遠,而這路看起來沒有盡頭。這個時候問題也早已經不是攝影,而是整個讓它存活的環境已經改變了。也回到核心的問題 — 

是什麼讓我這麼喜歡攝影,甚至這麼辛苦的想去保存它?

我想跟那個喜愛的漫畫主角一樣,問題其實早已經不是單純鮪魚是否這麼美味? 而是它的味道早已經與主角跟家人的回憶,對自然的尊重的價值混在一起,變成了現在的自己。而我喜歡的,其實也不是那美麗的照片,而是那些過往的攝影師們藉由照片而保護住的重要事物,與用人生去堅持的態度。

許多我的朋友不理解,為什麼嚴長壽先生與公益平台會從旅館做到觀光,而又從觀光做到教育,最後落腳於台東均一國際實驗高中(以下簡稱均一)這個地方?但其實只要真心想解決一個問題的人都知道,要真的去根治一個問題,只能從基礎開始。雖然很小,雖然很慢,但只有這一條路。因為那ㄧ條路很長,長到我們可能走不到那盡頭,能做的不是在我們的時代開花結果,而是把所想留下的傳承下去,給予未來的人。

Inheritor of Eagle Hunting, Zay Yar-Lin (IPA)

在我成長的環境,攝影是文化與自然的守護者。

他們在戰爭的第一線用照片敘述生命的可貴,在自然的第一線告訴大家世界如此美麗需要保護,在文化的第一線幫消逝與重要的文化記錄,讓大家記得他們。我很喜歡這樣的攝影,因為總是為他人著想。而它曾經所保護的許許多多,其實現在也不ㄧ定是用相機與照片,可能用手機或舞蹈,一樣能達成類似的效果。所以我在公益平台原本是攝影志工老師,後來變成了藝術的顧問。

The Last Survivor, Youssef Mellouki 莫斯科攝影大賞MIFA

我喜愛的傳統攝影是ㄧ個美好的年代,但重要的不是維持那形式,而是那形式後面想完成的理想 — 世界是美的,美是需要被看到,保護,並且留給下一代的。知道這一點,全世界的指標攝影機構巴黎PX3(Prix de la Photographie de Paris)與紐約 IPA 都回到了原本的初衷,就是對環境的保育,而我很幸運的為全球的策展人。
 
看看許多世界的攝影師留下的照片,看看我們這塊土地...... 我最想保存的是它的原貌,還有歷史不同人們所留下的美麗痕跡。所以與公益平台及均一討論後,決定的就是「台東」還有「原住民文化」。我們從紐約、巴黎、布達佩斯、東京與莫斯科十幾萬的照片裡,選出了攝影師們為「保護自然」與「保存文化」所拍攝的作品,並決定帶它們到均ㄧ。那個是當初感動我的「鮪魚」,我想讓下ㄧ代記住這味道。

均ㄧ是個很神奇的地方,在台東這偏遠的城市突然出現ㄧ個我心目中台灣第一流的園區,裡面的學生從當地的原住民到國外因為COVID回國的留學生都有,很自然的融合一起。老師不少則跟我一樣,遠從台北通勤而來,也是希望能為自己的理想做些改變。而裡面最常聽到的是「嚴長壽」、「國際如何」,與「我們應該」。也很深刻的感受到了熟悉的嚴叔叔已經在此耕耘已久。

裡面的學生也讓我印象深刻。因為我授課的方法跟一般人不太一樣,是完全目標制的實戰,所以第一次就直接跟他們說「我今天教,你們今天拍,功課今天結。運氣好、程度夠的照片,我能讓ㄧ些人三個月後的照片展出於巴黎」。很訝異的,學生們並沒有害怕,而ㄧ天下來20個學生裡,16個交卷,我可以很誠實的說,裡面約4人才能在我之上,而ㄧ兩個是有可能三個月後到巴黎展出。台東的均一藝術節裡的攝影展,則是我們規劃中的結業作品。

均一學生吳侑軒(左)、張以辰(右)作品

很快的,藝術群的老師們感到共鳴,並且希望能把它們變成教材的一部分,只是不再是單純的是攝影,而是融合了其他的藝術領域。同學們開始使用手機,且不再單純的拍照,而同時拍攝短片。對於我這攝影為主的藝術顧問,他們有詢問我的看法。幾年前的我可能會覺得有所不妥,但在經歷了這幾年的許許多多之後,理解到該傳承其實只是那精神與感動。所以所有的創新課程都在這前提下慢慢發芽。

學生們可以開心的拍照,我沒有拘束他們ㄧ定要用甚麼器材或是甚麼方法去詮釋。老師們挑選最能跟自己共鳴的照片去輔助他們的活動美感。我很開心的協助舞蹈老師尋找有動態感覺的照片,好讓她能把舞的動態與照片的靜態編輯在一起,協助尋找音樂老師所尋找的幾何圖形照片,因為他覺得那些照片很像照片的音標。也是這些時候,發現不只攝影,近乎每ㄧ種藝術都遇到了轉型期。而大家其實也都在試著把那個當初自己感受到的感動傳承下去。

我們讓同學與老師一起參與挑選世界多國攝影機構「自然文化保育」主題內的照片展出,然後請建築領域的同學設計戶外展架,並且幫其他藝術節老師去跟國外申請照片的使用權。主題是「寬容」,那也是我們一路走下來的心得。

Olivier Jarry - Lacombe IPA 紐約攝影大賞

我們選了非洲的水、義大利的馬戲團、香港的民主運動、北歐的運動場,與日本的女性相撲手。攝影作品展出不同於單純的作品,最主要的要有一個想傳達出去的訊息,讓觀賞的人感受到,從而完成我們想造成的改變。所以我們從世界上所關切的議題,如,天氣異常、COVID對於產業的影響,到未來的選擇,做出了我們的詮述。我們相信,最後我們會完成與環境的共榮(北歐運動場),與人權的平等(日本女性相撲手)。

Matthew McQuillan PX3 巴黎攝影大賞 (日本兩性意識傳統,一般是不容許女性當相撲手的)

裡面的許許多多議題都很沉重,但透過攝影師的美麗的眼睛,不會讓人難受。許許多多的議題,如,香港,沒有答案,我們去除掉所有的爭議影像,留下空白。有的只是單純的願望 — 把一個更好的選擇可能留給未來。而裡面許許多多難受,困難的事情,孩子們不用承擔,那是我們的責任。而我們要做的自我示範則是「包容」。

一路上走來,有太多時候我們必須依賴他人的理解與善意的包容。沒有這些,我們完全沒辦法走到現在。

當我第一次跟嚴長壽先生與Angela訴說我認為攝影是一門重要,可以改變世界的方法,他們無償的幫助了我。當我第一次與美國運通討論想將藝術帶來台灣,Joanne 二話不說提供了協助。當朋友嘉新水泥董事長張剛綸知道我在做甚麼,他幫我開出了一條商業化世界的路。而那些剛開始跟我一起拍照的好友們,則是這三年間的義工老師。

在我們展出的兩天前,台灣的新冠病毒爆發了,所有的活動被迫取消,也包含了許許多多人努力完成的藝術展。居家隔離的期間收到Angela的來信,說希望能分享這一段故事,用另一種方式呈現給大家。想了想,還是分享一些故事裡的照片。這條路本來就很長,新冠會過去,而我們的路還是會走下去。也希望那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全世界五大攝影獎(IPA/PX3/MIFA/TIFA/BIFA)美麗的照片能帶給大家。

而那不論事情有多困難,能去相信並且依賴他人一起完成的美好未來。 

是我們真正希望能傳達給孩子的訊息。

  • 攝影展的名稱為「FOREMOST」,那是朋友嘉新水泥董事長張剛綸取的攝影展名字,是他的協助才讓攝影有機會世界化。策展人是 Wilson(孫宗瑋),我DIGIPHOTO總編,老師是動感小帆(張逸帆),帶我進攝影的前輩,設計是馬賽。有太多需要感謝的人,為了聚焦,只提了攝影相關的朋友,還請見諒。
  • 國外授權不易,展出為延期而非取消,並期望能用其他形式展現給大家。

均一國際實驗高中「創意學群」的當代藝術領域,這學期邀請攝影師John共同為實驗課程計畫之「創意思考」策劃「國際藝文策展 — 全球視野下議題探討與判讀影像作品」課程。每週一次的課程涵蓋 John 和攝影師 Wilson主講「國際視角與立場如何看讀攝影作品」和「策展論述與實務」,並與均一王敏芬教務主任合作,引導學生透過影像探討社會人文的跨領域議題,並延伸至藝術群教師的「視覺與聽覺的藝術展演」。(原訂於五月下旬均一的年度藝術節裡,呈現從影像、策展實務、議題討論到藝術展演等綜合成果,因疫情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