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藝術教育認識自我及表達——果實藝術創作營

果實存在的意義是在這一塊單純的土壤上播種,我們做的是啟發,藝術創造無法用教的,只是引導他們用不同思考方式去表達。——張艾嘉(果實文教基金會創辦人、導演)  

跳脫體制的果實營

藝術是透過觀察力、想像力、創造力,將想法具體表現出來。果實文教基金會與公益平台連續兩屆合作,於台東均一國際教育實驗學校舉辦「果實藝術創作營」(以下簡稱果實營),去年因疫情停辦,今年是否舉辦的決定,也是隨五月疫情延到七月初,最後縮小規模才得以舉辦。果實文教基金會自2007年開始,以跳脫體制的表演藝術教育形式,在台北藝術大學開辦藝術創作營。營隊並沒有要以藝術或劇場表演為主,而是每年擬定不同主題,用不同方式讓學生理解、思考及表達。例如有一年的「番茄」主題,除了到農地看番茄如何栽種,更全員帶到義式餐廳品嚐八道番茄料理。今年能夠在均一得天獨厚的環境劇場,在疫情下於戶外自在演出,更是難能可貴。

果實文教基金會創辦人、知名導演張艾嘉把營隊關注放在高中生因為此時正處於人生探索期,尚未面臨踏入社會的壓力,仍保有一顆單純的心。她每年親自擬定營隊主題,今年的主題是「我生氣了」,她希望「從生活、環境、外在、内心出發,找和年輕人相關、並可以延伸探討的議題,讓學員能透過這個題目靜下心想一想,這對老師們也是有趣的挑戰。藝是想法,術是做法,光說不練沒有用,這兩樣缺一不可。」

尤其對數位原生世代而言,透過手機便可知道全世界的人事物,可隨時隨地與任何人聯繫,卻少有真實接觸,形成「科技冷漠」,缺少了同理心。在疫情影響下,人與人之間的疏離感更擴大。果實營導師確實觀察到有些學員在LINE群組裡打字回覆快速,但當看著老師,卻是面無表情的。另外,像是以往報名果實營的作品審查以實體作品為主,近年則以影像作品居多。疫情改變的不只是生活,也改變了溝通、表達及藝術創作的型式。

攝影 / John Tao

 多面向課程 打開六感

果實營的兩位靈魂人物——總導師杜思慧、策劃人王耿瑜老師是如何藉由「我生氣了」主題,教導表達及藝術創作的呢?

資深影展策展人,也是導演的王耿瑜老師策劃過金馬影展及兒童影展,有豐富的影像教學及兒少藝術教育經驗,她以策展的方式來策劃果實營,教導學員以「說故事」方式來學習創作。「當人跟人的情緒界線被打破後,生氣的行為是怎麼產生的?怎麼理解及轉譯?」為了引導學員,果實營除了安排舞蹈、音樂、戲劇、美術等基礎入門藝術課程,也安排了情緒表達、生態環境、心理諮商有關課程,讓學員打開六感(聽覺、視覺、嗅覺、觸覺、味覺、心覺)。

任職中山大學劇場藝術系的杜思慧助理教授記得2019年第一次在均一校園做早操時,就被校園的自然空間美感所感動,也引發了環境劇場演出的想法,讓學生脫離侷限的室內劇場方塊空間,放下平常的習慣、安逸的樣態,開始去走動,去「這裡看看、那裡看看」、「坐在樹下、連續聽幾個小時蟬聲」。當然,如何讓演出能凝聚在環境劇場裡、讓觀眾有所感受,也是個不小的挑戰。

信任是學習的第一步

「學員來之前不曉得這是什麼營隊,帶著陌生、恐懼感而來,到最後好像有感覺到什麼東西,願意拋出自己的生命經驗,很多學員講自己故事的時候就哭了。」王耿瑜老師指出,通常在劇場的第一堂課是「信任練習」,不管時代再進步,東方人對於身體碰觸還是相較陌生,而這些引導像是有了魔法,啟發年輕人的身體與心靈,讓他們願意去信任和分享。像是舞蹈家古名伸老師的課不教授舞蹈技巧,而是帶著學員以肩膀碰觸、再來手肘碰觸,慢慢去感受別人的身體,找到彼此雙人舞的姿勢。除了劇場內的學習,也透過參訪「大地旅人台東樸門教育基地」,在「都蘭足渡蘭」取材當地植物製作手工皂,老師與學生一起學習。在台東,師生日夜生活在一起,更添加了親密感。

學習共感 找到表達及溝通的基本

藝術創作是因為有共感,共感也是一種同理心,就不會只站在自己的本位去思考。在一堂學習「共感」的課,讓學員了解到我們常不知不覺的討好別人,在成長的過程中,討好別人是一種方便法,但若是不自覺的討好,就容易產生問題。

「共感」是在對的頻譜上互相溝通、需觀察肢體、聲音等具象資訊,以及能量、情緒等抽象資訊。例如大人小孩在工作上課一整天回到家呈現low battery疲憊狀態,很難有好的交流,若沒有自我覺察及共感,很容易引起衝突。大人可以試著從孩子年齡的角度來看事情、回想自己的成長過程;小時候是看什麼東西長大,而形成了現在的自己。王耿瑜老師笑說:「穿越過去也是戲劇練習,回到一個情境、回想童年的經驗,更能以同理心對待孩子,而不是上對下的關係、叨念不斷和指令性的語言動作,試著用平行的關係和孩子能理解接受的語彙動作。當大人語氣改變,態度不一樣,小孩是敏感的,他們會馬上回饋,這樣才有你來我往、改變的可能。」

慣性讓人僵化而不自覺

當被問及老師或家長如何將藝術教育的做法或概念應用到教學或親子溝育上,杜思慧老師直覺說出:「人人都該上表演課!」慣性會讓很多關係僵化,大人被社會「規格化」而不自覺,即使有了自覺也不見得能轉化為言語行為勇於表達。「教」和「養」是兩件事,就像在果實營裡,杜思慧老師觀察到疫情後有些學生更不知道關照自己和他人,她認為是在家被父母照顧得太飽滿了,來到果實營反而要學習團體生活。有些家長來觀賞孩子的演出,才發現孩子是有表演天賦的,卻也擔心從事藝術工作賺不了錢,也怕孩子吃苦。必須經過溝通理解才有可能支持孩子的天賦及發展。

藝術教育的「客製化」

相較一般的學科教育,藝術教育可貴之處在於很「客製化」,非常需要因材施教, 要從每個人的源頭去認識跟理解,老師要依每個孩子狀態去調整。例如鼓勵活潑的孩子出來示範;鼓勵閉鎖孩子不要害怕做不好,即使犯錯也沒關係。

杜思慧老師總跟學生說:「不可能一上去就做對了,一定會很糟糕、不知所措的。上台去認識害怕、挫折,到了現實裡就會變得比較堅強一點。」只要學生稍微踏出那一小步,就應該受到鼓勵。而像是自學生需要的是跟人相處的時間和經驗;一般學生需要的是沒有目的性、沒有包袱的學習,各自有不同的任務要自我完成。藝術教育的「客製化」便是學生成長過程中可以認識自己的重要關鍵。於此同時,他們也成就彼此,如同一位學員所說:「在短時間內,將大家的想法濃縮整合,難免會失去一些想要的東西,但在這樣的碰撞下,反而創造出充滿驚喜的事物。」

藝術本來就在生活裡 相信自己可以創作 

蘭陵劇坊創辦人、教育心理學博士吳靜吉曾說:「每個人都要相信自己可以創作」,因為每個人都是一個故事,透過文筆、畫畫、拍照、構圖、色彩,每個人可以用各種素材來呈現自己的生命故事。果實營只是啟蒙,開啟了怎麼認識自己、怎麼看世界。王耿瑜老師說:「藝術本來就是在生活裡,好好生活就是。」像在均一,營隊期間要自己清掃、遵守垃圾分類等規矩,均一提供了人該有的秩序感,這是很棒的學習,這些實踐本來就是基本工,生活是藝術創作的基礎。 

杜思慧老師也說人不會只有一個面向,不管是否具有藝術天份的孩子,在果實營都能自由創作,沒有包袱,老師樂意跟學生一起互相學習。人的改變都是慢慢的,像果實一樣,會長出花或草我們都不知道,大人就是提供一個可以自由生長的環境,讓果實自行生長,不用給予無微不至的呵護,他會慢慢長大的。杜思慧老師提及一位曾在均一參加果實營的學員,後來在高雄的公開演講及售票演出屢次相遇,因為他已喜歡上表演藝術,變成表演藝術的中堅份子,對於果實營而言,這是最大的回饋。

感動會遺忘 但沃土仍在

曾在澳洲擔任駐村藝術家的杜思慧老師提起去看Uluru(艾爾斯岩),當場強烈感受到彷彿具神性般的巨石,但離開後不久就遺忘了。她認為果實營也是一樣,八天後眼神發亮的小果實離開後,可能會遺忘了那些感動、可能會面臨社會的規格化,但規格化沒有不好,需要放鬆或重新充實時,就當老果實回來做志工。其實無論對老師、小果實或老果實而言,都可以放下心思,自己把自己種在那邊,重新喚起單純的自己,然後把身心充飽的自己帶走。這裡,就是那一方沃土。

(採訪撰搞 / 楊妙珍。照片 / 果實文教基金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