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心靈的自我探索之旅 ─ 2019 均一畢業專題報告

這是一場台灣年輕心靈最真誠的告白,他們對這個世界展現了自我探索的過程,以及一顆珍貴的無懼之心。

勇敢揭露年輕心靈內在世界 探索自我也關心他人

從2017年的夏天開始,均一學校每年的畢業季節時,九年級和十二年級面對人生下一個階段的學生們,都要上台發表畢業專題報告,每個人自訂題目。它不是演講比賽、不是朗誦,沒有矯揉造作的發音糾正,也沒有人打分數。用容易理解的話來說,這是學生版的TED Talks。

一連四天的畢業專題演講,讓我們聽到了這個世代14到17歲的孩子們最關心的事情,他們勇敢展開的內心世界如此多元,包括自我追尋、友情與親情、文化認同、環境議題、人際關係、科技發展、未來職涯,甚至有學生跟大家分享他克服霸凌的痛苦經驗。

雖然專題報告多以短講搭配簡報的形式,但學生們也用各種方式表達自己,有人現場調了兩杯調酒、有人帶著一大袋垃圾上台、有人表演精彩的長笛和鋼琴獨奏、有人分享自己用文字建立自信之後寫的情詩、有人拍影片分享他熱愛的南迴鐵路。

每一個短講,都是這些學生精彩的生命歷程,甚至可以說,很多人窮盡一生,都不見得曾經這樣勇敢地與自我對話、與世界連結。

專題報告是畢業之前的三個禮物 陪伴一生展翅翱翔

站在台上專題報告只是最後的成果,學校期待在準備報告過程中,送給每一位畢業生三份禮物,第一份禮物是「認識自己」。做專題第一個提問就是:「我要選哪個題目?」每個人必須探問自己:「我是誰、我想做什麼,我能做什麼?我想如何定位自己,為世界做些什麼貢獻?」。這是一次從性向、興趣、能力看到自己與世界的關係,找到我在世界的位置。

在執行專題的歷程中,最重要的是學習和自己對話,找到和自己工作的方法。因為每個人都會遇到瓶頸,學生有機會藉此清楚看到自己的強項和弱點,是否能堅持、還是想放棄。於是,同學收到第二份禮物「學會如何和自己工作」。

做專題的歷程是個「循環」,從「我」出發去參與世界,又回到「我」去認識自己,調整好自己為世界給出貢獻。同學以專題呈現自己、定位自己,然後讓自己真正知道我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最後,同學會收到第三份禮物「勇敢地做自己」。

我是誰?從個人姓名與族群文化中找回自我認同與覺醒的力量

九年級的一位學生說名字是人生的第一份禮物,是人格期待、祝福和愛。但是她曾經很討厭自己的名字,因為名字使他備受歧視。「對於原住民,我聽過絕大多數的刻板印象就是『啊就愛喝酒、抽菸、吃檳榔』。長大懂事以後,我變得會在意別人怎麼看我與我的名字,隱約或直接的感受到他人對原住民的歧視,我會很受傷很迷茫。」

因此,她做了一份問卷,問了身邊的同學師長、部落長老等人有關姓名的12個問題,從自我身分探問擴大到整個社會對於他者的歧視、觀照社會上對閩南人、客家人等其他種族的偏見,甚至提到國家政策如何消滅文化的自我認同,「日治時期的皇民化運動強制台灣人民更改為日本姓名、國民政府規定原住民族更改為漢姓名,這些的同化、愚民政策使人忘卻自我、迷失認同 ; 使族群文化消失打碎、被剝奪。」話題深入淺出又有豐富情感的娓娓道來,是令人深刻反思的精彩演說。

最後她說,「我們的氏族是移動的,源起是東海岸,因為瘟疫、戰爭、飢荒、結婚,其中一部分遷移到太巴塱。對我來說,我的名字可以讓我知道我的根。非常感謝我的爸爸媽媽,堅持送給我的第一份禮物是這麼美麗的阿美族名字。我也我想跟我的名字說:謝謝你讓我擁有祖靈氏族、爸爸的名字,有他們在我的身後,有力量在守護著我。」

每一個人都不同、都有各自的美麗 

一位剛上台時很活潑的九年級女生說,她與生俱來的胎記,小時候經常被其他的小朋友指指點點。隨著她揭露的事實越多,大家心情越沉重,「曾經有兩個男生在我背後議論,我就故意灑熱燙燙的湯在他們身上。去泳池不得已得穿泳裝的時候會假裝很冷,拿手把胎記遮住,我記得媽媽說,她看到這一幕很難過。」談到辛酸的過去,台上的她不時哽咽。

但進了均一之後,情況開始不同了。她說,「上了國中來到新的地方,加入了街舞社,同學們看我的眼光是跳街舞很棒的我,而不是身上長了奇怪東西的我。」她在學校和街舞社探索自己,長出自信。

台下現場全程聆聽的媽媽,哽咽著說,孩子上了國中之後,在一個友善的環境中被接納,從自卑到以自己為驕傲,最後甚至回家跟她說,「我同學跟我說,我的胎記很酷。我問她,挑泳裝的時候要把胎記遮住嗎?她跟我說不用了!」

在專題報告中,有一大部分是尋找自我認同的孩子,他們勇敢地探問自己、直視自己與他人的不同,老師說,「在均一,每一個學生都難以歸類,每一個都很有獨特的風格。」

想哭的時候 全校的學生和老師都會接住你

但是,人生很殘酷,不是每個人追尋自己的路,都是容易的。

有一位學生在台上分享貓給她的情感慰藉,話鋒一轉,她委婉地說出了小時候在其他學校遭遇莫名的霸凌,人生中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敢直視別人的眼睛。

一個被霸凌的孩子,為什麼願意並且能夠在大家面前說出傷心人生呢?

「校園文化是很關鍵的,在這裡,只要有學生欺負別人或者被欺負,一定會有老師去關心,花時間跟他們聊,討論人與人之間該有的對待,甚至是正義的問題。」老師說。「久而久之,師生們會一起建立沒有歧視與霸凌的文化,而且這會潛移默化感染他人。」有時候,霸凌是一種集體忽視下的產物,當每個人都有自覺,惡意就無從萌芽。並且,校園中會建立一種強大的安全感,「學生會保護自己也愛惜彼此。」

在學生尋求協助的過程中,輔導室的功能很重要。有些校園認為進出輔導室「是有問題的學生」,部分老師甚至會質疑「要求去輔導室的學生,是不是想去混?」。但是在均一,如果有學生想去輔導室,老師都會支持,有些觀察力比較敏銳的學生,甚至會鼓勵他身邊的同學,「去輔導室坐一坐吧!」

均一的輔導主任郭金亞說,我們都告訴孩子,在外面生活,你要有求救的能力,沒有錢打電話要開口說,內心有困惑或情緒低潮更要向外求助。

向外求助,或者面對自己的挫折,並非如此容易。曾經有學生在準備專題演講的時候問郭金亞說,我不知道在台上哭了要怎麼辦?因此,她會協助學生找出自己最可能哭、最脆弱的那個部分,然後讓他決定要揭露到什麼程度。「他們一開始會想把那部分全部刪掉,但是後來往往跟我說,他想挑戰一下!最後選擇用他可以承受的方式,在台上表達自己。」

她說,如何克服並面對那些人生中的難關,沒有人可以給答案,但是善意與尊重人的環境,會協助學生找到方法,勇敢面對。

分享自己最擅長的事情 展現最自信的那一面

很多老師都說,台上的他們跟平常很不一樣、很令人驚艷。但其實專題報告並非一直都很順利,第一屆做專題的學生摸索了很久,究竟要講什麼題目、要怎麼講。

國文科林思廷老師說,「經過兩年的觀摩,每一屆的表現越來越好,在那個舞台上,「平常退縮的、課業不是很強的,都會被看見,因為他們把自己最自信、最喜歡、反覆深思過的題目,拿出來跟別人分享。」

一位九年級同學除了上台講話,還拖著一個裡面裝滿了東西的超大塑膠袋上台,她從兒時回憶,講到塑膠汙染對環境的危害,「我看到反對使用塑膠的廣告,我很震撼。信天翁會誤食塑膠,甚至餵給鳥寶寶!回頭去看我小時候吃辦桌的照片,滿桌都是塑膠餐具,而且每一桌都是!」以此醒悟,他們開始採取的行動,「不但少用塑膠製品,我們班去綠島玩,吃炭烤的時候都用自己的碗,為綠島減少很多垃圾。」

也有人覺得言語不能完全表達自己,因此他們彈鋼琴、吹長笛,有一位學生甚至直接讓我們看到她的房間,從非常混亂、堆滿雜物的狀態,經過了斷捨離的心理建設和動手整理之後,她整個人從內到外的轉變!

從自己的生命困境中 找到未來的方向

專題演講中,有些學生能夠很明確的說出他們未來的生涯規劃,其中一位學生說,她想從事職能治療的工作。她很明確的指出「生病會剝奪你的日常能力,吃飯、喝水不能自理,心理生理上的需求無法滿足,而且有些疾病可以恢復,但有些疾病不一定,病人需要很努力復健。」

接著他用很努力但有點哽咽的語氣說,我的母親去年生了一場大病…,原來,他述說的是自己跟母親一起克服,走過的漫長艱辛復健之路。

「為了讓他重建自信,恢復跟社會的連結。所以從失能到重建這個過程就是職能治療。」在專題報告中,他條理分明的分析職能治療的目的與方法,「職能治療也會把家屬當成是團隊的一份子,因為這個過程很辛苦,非常需要家人的陪伴和支持。」他從自我生命的困頓中,努力的幫助自己的母親,甚至找到了他的人生方向。「我想要參加職能治療師執照考試,到美國澳洲加拿大英國有相關研究所,我想讓他們重新回到原有的生活,過得更精彩!讓他們不再害怕。」

他的母親這一天也在台下,聽得淚眼婆娑,她站起來跟大家說,「我生病之後,身體有半邊不能走路不能講話,我的孩子很貼心,做復健的時候他都陪在我身邊,他是我復健的動力。」復健成功之後的母親講話口齒清晰、行動自如。「復健這段時間很辛苦,現在我可以跟孩子溝通、講話。我相信我自己也給了他很大鼓勵!」

動人真誠的專題報告 溫暖的回饋時間 

這一場畢業專題演講,學生們展現的成熟度,經常令人忘記他們只是十幾歲的孩子。特別的是,回饋和發問時間不像一般演講場合,現場一片沉默,均一的觀眾總是給予積極的分享與提問,有時候是家長回應台上自己的孩子,有時候是同學提供另一個思考的角度,更溫暖的是台下學生對報告的同學熱情鼓勵,給予支持。

畢業之前的最後一件事情,不是威權且上對下的師長訓話,而是必須真誠面對自己的內心對話。均一每年夏天的專題報告,都像是一場心靈探索之旅,非常動人。 

(採訪撰文/ 黃惠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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